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二章教训（二）
全文阅读:正在此时，门外少年女孩儿清脆的声音传来：“咦，今儿这么热闹？”
丫鬟打起帘子，一个身穿鹅黄留仙裙的俏丽少女走了进来。向晋王一福，甜甜笑道：“给祖父请安！”再转向其他长辈要见礼时，便望向了明珠，意外之色并不重，上下打量的意味倒是很浓。
鄯氏忙笑道：“重兰，这是你三叔叔的女儿，明珠堂姐。”
明重兰的容貌十分精致秀美，莲瓣小脸上还带了一点点稚气，眉梢眼角之间都是天之骄女的自信与高傲，想来是在入门前就已经听说自己多了一位从天而降的三堂姐，特地来一探究竟。只是她到底年纪还小，这样的故作诧异与直白的质疑在众人眼里并没有区别：”三叔叔的女儿？“
明珠极少与这样的小姑娘打交道，虽然将明重兰的神色语气都一一收入眼底，却也不以为意。说到底，晋王府认为勋王之家，族谱更动都要上报礼部和宗正司，认亲这样的大事，旁人有疑虑本就在预料之内。
明珠望向明重兰，微笑颔首：”重兰堂妹。”
明重兰秀眉微扬，刚要开口，却被母亲鄯氏在衣袖底下捏了一把，这才勉强点点头：“明珠堂姐。”
“咳咳，”沉默了许久的晋王终于缓缓开口，“大儿媳，你叫人将飞云轩整理一下，先安排明珠住那边罢。”
飞云轩？那是明湛晖舍家离京之前的故居，这么多年来明湛晖一直没有消息，但晋王却一直叫人打扫照料着。那这个意思，是晋王爷真的相信明珠便是明湛晖的女儿了？
鄯氏面上应了，心里却思量的更快，明湛晖的故居飞云轩的位置在二门之外，算是居于中院，若是给明珠暂住，确实比直接放进后宅要更稳妥些。
明珠摇摇头：“我在京中有暂居之处，也不会在京中停留太久。还是不必麻烦王府了。”她每日里帮务信件卷宗皆是往来繁忙，如今入京更有许多人要见、许多事情要查，住在晋王府诸多不便。更何况明家众人也未必就从心底信了她的身份，那又何必同居一个屋檐下。
晋王望着明珠：“飞云轩是你父亲先前的院子。哪怕你将来要再回江淮，难道如今且留在王府中，陪伴祖父祖母数日也不愿么？你便是这样完成你父亲的心愿？”
明珠与晋王目光相对，心中防备之意并不敢尽皆卸下，晋王爷此言到底是真是假？然而也不由想起年迈的晋王妃，老人家摧肝断肠的悲痛，明珠静了几息，终于颔首应道：”既然如此，那明珠便叨扰几日。“
飞云轩位于晋王府的中路西翼，院落前临如镜小湖，后接府中花园，风景幽雅，宽阔大气。院内东边角落立着十几根高高低低的梅花桩，西面放了石锁、箭靶、兵器架等。
鄯氏亲自引着明珠过来，一路解说：“这都是当年你父亲习武用的，这些年王爷都让人精心打点着，都跟当年一模一样。”
沿着回廊一路走来，门窗清洁明亮，花草盆栽翠绿鲜活，明珠不由动容，颔首道：“祖父费心了，伯娘也辛苦了。”
到了飞云轩的明堂，已经有一个年长的嬷嬷和四个小丫鬟等着：“见过大夫人，见过三小姐。”
晋王共有三个孙女，年纪最大的是长房庶女明重英，其后是二房庶女明重芩，二人都已经出阁。年龄最小的便是鄯氏所出的长房嫡女明重兰。如今将明珠加进来，再按生辰算起来排行，明珠比明重芩还小半岁，便序齿行三了。
鄯氏点点头：“这是万妈妈，带了四个小丫头过来帮手，还有什么需要也只管跟万妈妈交待就好。”又交待了万妈妈几句好心侍奉、仔细照料的话，便回了自己院子不提。
送走了鄯氏，万妈妈自然也说了几句恭喜小姐回府，老奴尽心伺候的场面话。明珠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身旁高挑的华衣女伴含笑上前，塞了一个小金锞子过去：“妈妈辛苦了，我叫白翎。”又指了指身旁的双鬟少女，“这是染香。还劳烦万妈妈将府里的规矩，给染香和我说说。”
明珠则直接向西厢书房走去，看着里面的紫檀书架，宽阔书案，墙上的画卷挂轴，斜挂的龙泉宝剑，这一切的陈设都是将门子弟常见的起居之处，然而明珠心中还是有感有念，微微生了好奇。
父亲明湛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年青江惨变，她不过七岁而已，对父亲最后记忆，便是在那漫天的血与火当中，遍体鳞伤、力尽而亡。
随后数年复仇路，父亲的故交与师门皆出了大力。在北墨霍三爷口中，父亲是个端方正直，忠义近乎迂腐的结拜兄弟；在鸿溟派师长的叙述里，父亲却是个潇洒飞扬，面如冠玉的翩翩美少年；暗部密报查回来的消息，说父亲当年百步穿杨，文武双全，是个进退有礼的杰出世家子弟；而在云江堂劫后余生的残部口中，父亲又是一个义薄云天，令行禁止的豪侠堂主。
这些碎片在她过去步步艰险，一路成长一路复仇的年岁里渐渐拼接出一个形象，有时会与那个抱着她看星星讲故事的慈爱影子重合，有时却又叠在青江浴血的惨烈残影上。
如今回到晋王府，看见这样的锦帷朱户，轩馆回廊，好像与父亲的少年时光乍然相遇。
明珠站了站，心中莫名的酸楚便席天幕地。她习惯地咬了咬牙，抑住一切软弱的情感和情绪，静了静便再出门。
此时万妈妈看在那金馃子份上，也和白翎染香也说了个饮食、出入、门禁等等的大概，见明珠出来，又赔笑问道：“三小姐的行李和从人，要怎生安排？”
明珠从来不打理这些起居琐事，随口应道：“这些事情染香负责，妈妈只管问她便是。白翎，你跟我进来。”
染香立刻笑盈盈的接口道：“万妈妈，小姐来时的车马既是在二门上，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就是了，等下自会将行李和另外两人一起送来。不劳烦妈妈了。”
见明珠转身又去了，万妈妈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满这位三小姐的做派。论理，三小姐应当是将自己迎进去，好好听听王府里的规矩做派，坐卧起居、请安时辰等等，再将房里的钥匙册子都交给自己。那才是高门大宅后院女眷的理事之道，哪有任由年轻的丫头管事的？
但万妈妈毕竟老练，见明珠这样行事，倒也不去正面质疑，只是敷衍了染香几句便自去耳房喝茶嗑瓜子，坐等这位三小姐出纰漏了再来找自己求助。
一个时辰之后，四只箱笼被送进飞云轩院中，还有两个侍女也随着进来，一个穿着浅碧色湘裙，容貌清秀，鹅蛋脸庞上黛眉如柳，言语温柔；另一个着暗紫罗衣，容貌稍显寻常，但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十分明亮。
见她们到了，白翎便出来请万妈妈到了明堂。明珠指着这两个侍女道：“这个碧色裙子的叫澄月，紫衣服的叫墨音，今后我屋里的事情便是这四个随身的侍女料理，若有什么事情只管跟澄月和染香交待。”
万妈妈见明珠不但没有打发人再来问规矩，甚至连大夫人调拨过来的其他的丫鬟和小丫头似乎都没有什么接收的意思，只是要用自己的四个丫头料理？这如何使得？万妈妈意外之下，便直接劝阻：”三小姐刚回王府，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王爷是要怪罪的。”
明珠摇头道：“不妨事，我不过客居几日，不必大费周章的麻烦。若有什么事情，我自会去向王爷解说，必不怪责于你。”说罢便一摆手：“万妈妈且去休息吧。”
明珠言语剪断利落，客气之中亦有上位之人的端贵简洁，万妈妈侍奉王府多年，直觉便知明珠是无意多说了，且气势之强，与重兰那种娇娇贵女又是不同，心中虽觉不妥也不悦，却只得一福退出了。
眼见万妈妈离去的时候仍带着不放心的脸色，白翎掩口笑道：“这位王府的妈妈平常定然是有脸面的，只是她可不知，小姐亲自与她交涉这些，已经是很给脸面了。”
明珠摇摇头：”入乡随俗，我若真是要长居王府，多敬这些老仆两分也没什么。只是如今不过暂停在我父亲的故居几日，咱们手里的事物又繁杂，没必要太费功夫。回头离开晋王府的时候，记得给这边的下人多打赏些就是了。”
又转向刚到的澄月与墨音：”澄月，你和染香将衣物杂物安顿一下。记得叫人抬一下箱子，别顺手就拎起来了。”
澄月欠身应道：“是。刚才到王府门前的时候，燕衡他们几个都记着萧郎君的叮咛，不敢随意显示身手功夫，是两人一箱拿下来的。”
明珠点点头，又向墨音道：“咱们在晋王府暂居这几日，信件叫燕衡去碧水别院取来，跟在江淮时一样，你与白翎按着旧例各理一半，加急的密信和总堂萧郎君的信件直接给我。防务的事情仍旧以白翎的安排为准，外头多留意，不要跟王府的人起冲突。”
四名女侍各自按着职分应声各自去忙，明珠独自坐在这陌生的飞云轩明堂之中，向着门外望去，青天白云之下，繁盛花木在这初秋时分郁郁葱葱，一片欣欣气象。
明珠却只觉得周身微微生凉，如今是天裕四十七年，是晋王的古稀之庆，也是当今天子睿帝的七十整寿，所谓的睿景盛世看似四海升平，繁花似锦。
然而睿帝年迈，太子病弱，后宫两妃并尊，前朝派系分明。上至朝堂、下至江湖，只怕酝酿了多年的暗流都已开始无声翻涌。
青江之事的主谋，是不是在这样的乱局当中，也会更加清晰？
明珠极目远眺，端秀明艳的面庞上，杀机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