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方圆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今年是清廷顺治五年,也是咱大明兴复四年。”

    “大明天子谕旨,命工部在金陵城为太子太师,四省总督杨宁敕建太师府。”

    无锡一境,太湖之上,正缓缓漂着一艘乌篷船。

    接连几天阴雨,此时湖上又刮着细风,令人直打寒颤。

    两岸茂林衰草,都笼罩在这阴蒙蒙的江南烟雨中。

    船里隐隐传来嬉笑交谈之声。

    原来是无锡城内的富户,携家眷出来泛舟游玩来了。

    这家人姓董,是替江南豪族顾家打点车马行的。

    董家主人好听说书,这不,一家人出来游湖还雇了一位说书人。

    董家小姐相貌俊秀,正连声催促说书人继续讲。

    “当年李闯反贼势大,攻入京师,先皇崇祯帝在景山上吊自尽,唉……天子殉国,令人叹息啊!”

    “好在太子爷被一位绝世高手救下,并一路护送其至金陵即位,年号“兴复”。”

    “你猜这位绝世高手是谁?”

    董家小姐眼珠一转,拍手笑道:“是不是就是那个杨宁!”

    董家夫人急忙捂住闺女的嘴巴,骇道:“死丫头,当朝太师的名讳是你能叫的?”

    这说书的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身材长大,衣衫简净,一身文士打扮。

    说书人并不以为意,长叹口气继续道:“再到后来啊,满清八旗入关,中原之地都归了胡虏。”

    “可气地是那李闯夺了咱大明的江山社稷,到头来却是给满清夷狄做了嫁衣。”

    “时至今日,我华夏衣冠南渡,大明依旧占据江南之地。以长江为界,与满清互相对峙,算来已经有五个年头了。”

    船内这般说说笑笑,船尾撑船的艄公却听不进去。

    这么冷的天还光腿赤脚站着,两眼呆呆地望着岸上,说不出的苦寒之状。

    他远远地仿佛看见有那一人一骑在林子中穿梭。

    相距的远,又隔着许多树,那一人一骑也就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

    就是看见了,也只是模糊一团,可他敢确定的是,那个人穿了一身白色衣袍。

    “咦?”

    乌篷船里正自高谈阔论,却被艄公这一声惊呼打断。

    众人可以听出,艄公疑惑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恐惧。

    董家老爷责备道:“阿四,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艄公指着岸上,道:“老爷你看!”

    众人一齐向岸上望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驾马向湖边奔来。

    来的方向并非是自己这艘船,而是湖边一座石桥,众人稍稍宽心。

    白衣男子身后有大队人马穷追不舍,有人乘马,有人徒步奔跑。

    后面穷追不舍的那些人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

    赫然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从船上一眼望去,少说也有七八十人。

    锦衣卫追兵皆刀剑出鞘,却并不叫喊,也不呼喝。

    那白衣男子奔至湖边,正想催马上桥。

    却突然发现桥上竟然站了一人。

    一个千户模样的人手按腰刀,昂然站在桥头,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白衣男子见状,蹙眉道:“屈师弟,你也做了朝廷的走狗?”

    那千户闻言,道:“孰是孰非,自有公论!”

    说话间林中的大队锦衣卫已经赶到,将他围成一团。

    此时的风中更夹杂了些许雨丝。

    男子举目四顾,只见茫茫天地之间,风雨如晦。

    那白衣男子面对身后的锦衣卫大队人马,却丝毫没放在眼里。

    只盯着那桥上的千户道:“屈师弟,你我相识近二十年,心里自然明白,这么点人如何能够拿的住我?”

    桥上那千户沉吟许久,才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白衣男子闻言更不答话,一声长笑,翻身下马。

    然后从马鞍上解下一柄佩剑。

    锦衣卫众人见他下马,竟然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是李岩!”却是船里的说书人出口言道。

    董家上下一听,全都大惊失色。

    董家小姐喃喃道:“他就是出身上清宫,天下最一等一的用剑名家,剑癫李岩?”

    说话间岸上已经打了起来,锦衣卫人多势众,率先发难。

    数十人将李岩围在中央,分前后左右一齐砍向李岩。

    李岩岿然不动,就在那数十把绣春刀快要砍在李岩身上之时。

    董家小姐不禁惊呼出口。

    却只见李岩慢悠悠地将佩剑连剑带鞘地插进地上。

    岸边都是细碎的砂石,一时间地上的砂石被震荡而起,升腾起一团黄雾。

    “啊啊……”最前面的几个锦衣卫顿时被迷了眼睛,不住地失口痛呼。

    后面的几个锦衣卫紧接着便拔刀补了上来。

    李岩再不迟疑,左掌按在剑柄上,身子一跃而起,依次踢在袭来的锦衣卫胸膛。

    被踢中的无不摔飞出去数丈远才停下。

    可锦衣卫毕竟为数众多,立刻又有数名锦衣卫纵身跃起,自上而下砍来。

    哪知李岩不退反进,纵身跃向左手边一名锦衣卫,兔起鹘落之间,竟然将那人直接拉了下来。

    那锦衣卫一声惨叫还没有喊出来,就被李岩抬掌拍在胸口,鲜血狂喷,生死不知。

    这些锦衣卫实在悍勇,虽然前面不住有兄弟死伤,可剩下的依然悍不畏死,前赴后继。

    李岩刚将一名从后偷袭的锦衣卫百户一把打在地上,其余的立刻便又围了上来。

    李岩放眼四望,见众多锦衣卫紧盯着他,目光中或怨毒,或悲痛,或阴冷,但是却没有一个胆怯的。

    李岩见状,突然一声怒喝:“一起上吧!”

    这一声大喝声震四野,林中枝叶簌簌而落,功力弱些的锦衣卫当场口中溢出血来。

    也有的锦衣卫浑身剧震,兵刃失手跌落在地。

    只有少数十几个锦衣卫还立在原地,却也是面色苍白,栗栗危惧。

    李岩面上毫无波澜,长叹一声,道:“我不杀你们,你们走吧。”

    乌篷船被这一声怒吼激荡地左右摇晃,船内桌几杯盘散落了一地。

    说书先生是北人,船一摇晃便头晕恶心。

    此刻扶住椅背,口中连声道:“真是一群酒囊饭袋,知道是来捉拿李岩,还不多派兵马。”

    董家小姐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紧盯着李岩,一时之间为李岩英雄气概所摄,竟是痴了。

    死了这么多人,剩下的锦衣卫面色凄惨,却也不去逃命,只盯着李岩脚下。

    李岩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名锦衣卫百户,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中。

    这百户也着实是一名汉子,腿断了也不大声痛呼,一直抱着断腿,紧咬牙关。

    李岩俯下身去,在百户身上点了两处穴道,止住流血。

    随后将他打横抱起,送到锦衣卫众人面前。

    锦衣卫众人接过,目视李岩良久,终于无声抱了抱拳。

    李岩也抱拳回礼,道:“回去告诉你们家太师,就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拔出地上的佩剑,翻身上马。

    竟然从始至终,剑未出鞘。

    李岩刚欲拨马离去,却发现那千户还站在桥头。

    千户冷眼瞧着这一切,仿佛与他毫无干系。

    李岩胯下的骏马突然打了一声响鼻。

    李岩道:“你走吧,我不难为你。”

    一阵风吹过,带起李岩一袭如雪的长袍。

    千户道:“你走吧,我不难为你。”

    李岩一怔,随即失笑道:“屈师弟,你……”

    话音未落,李岩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

    只见太湖对岸旌旗蔽日,数不清的明军结成长阵,在对岸严阵以待。

    “师兄,别来无恙!”

    李岩霍然转头望去,只见自林中黑压压地涌出上万明军。

    有强弓怒马的骑兵。

    也有甲胄鲜明,披甲执锐的步兵。

    军阵左右一分,一面大纛迎风招展。

    大纛下簇拥出一位年轻男子,身着蟒服,双目深邃,器宇不凡。

    锦衣卫众人一见到他,急忙趋前拜倒:“卑职等参见太师!”

    乌篷船早已稳了下来,不再摇晃。

    说书人看见那人,急忙捂住自己嘴巴,小心翼翼地道:“我的嘴今天真是开了光了,他……他就是杨宁。”

    “涅面三千万胡愁,一将足抵十六州!”

    大明江山的中流砥柱,四省总督,当朝太师,杨宁。

    董小姐清眸流盼,看看李岩,又看看杨宁,

    轻声道:“烦请先生给我讲讲这个杨宁的故事吧。”